血肉苦弱，机械飞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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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床上，老人感受着自己几近干涸的心脏那不稳定的跳动频率，意识到自己已经命不久矣。

她举起干瘪的手，在遗体捐赠书上签了字。

目送医院的工作人员离开重症病房，她环顾四周，见只有一位护士在观测着自己的心率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
老人希望有熟人能来探望她。

她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身给了能源科学，一生孤苦伶仃，真正意义上的熟人只有三位。

可这三位熟人显然不太可能赶在自己逝世之前来探望自己。

一名是曾经的同事，昨天已经逝世，另一名是前者的妻子，目前正在忙着处理前者的后事，剩下一名是她的徒弟，现在在地球的另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业。

老人突然意识到，自己下半身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，更恐怖的是，这种感觉还在从下往上迅速蔓延。

根据它的蔓延速度，老人推测，今天就是她寿终正寝的日子。

想到这，老人释然地笑了，自己刚好比自己的冤家挚友晚一天去世，算是煞死了人家，等到了下面，自己一定要好好嘲讽他一番。

谁叫他抢走了自己的挚爱呢。

身体越来越冷，四周也越来越模糊，老人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，用尽全力扭头向病房门口望去。

她在等待奇迹，等待她那唯一可能赶来的挚友，会意识到她将要死去，赶在她逝世之前来看她最后一眼。

她是她唯一的挚爱，也是她终身未嫁的原因。

她相信她，因为在她八十年的人生当中，她总是能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准时出现。

果不其然，病房门被推开，熟悉的银色秀发映入眼眸，她提着鲜花走了进来，眼睛红肿着，似乎还没有从另一位挚友逝世的悲伤中走出来。

老人见此，心生愧疚，怪自己为啥不能再活久一些，多留给对方一些喘息的时间。

老人嘴巴微张，说着什么，可肺部过于虚弱，不能送出足够的气支持她将话说清楚。

那位挚友见此情景，赶紧将耳朵凑到她的嘴前，认真倾听着。

老人倾尽全部生命力，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：

“我爱你，白晨。”

……

老人再次睁开眼，发现自己身上的病痛已经全部消失了，四周一片漆黑，她想伸手摸索四周，却感觉不到任何自己双手存在的痕迹。

“夏荷，听得到吗？”

恍惚间，她听到有陌生的男性在呼唤她的名字。

“请你稍等，我在调试你的视觉和语音模块，一会就好。”

突然，夏荷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嗖地钻进了她的大脑，眼前的黑暗一扫而空，陌生的景象映入眼帘。

一个七八十岁的白发老人站在她的面前，拿电子键盘正对着自己敲着代码。

“你是谁？”

“老师，你不记得我了吗？您唯一的徒弟，秦阳。”

“我印象中的你很年轻……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吗？”

“对了，老师，你还记得我在出国深造之前，给你留下的礼物是什么吗？”

“我记得没错，应该是一条大锦鲤，实在很抱歉……我不小心把它养死了。”

在确认眼前之人是夏荷无疑后，秦阳脸上露出欣喜之情，眼泪从他眼角滑落，在这狭小的房间内，来回跑着，高举着双手呼喊到：

“十五年！十五年！我的实验终于成功了！！”

夏荷下意识地后退几步，避开有些发疯的秦阳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。

“你对我做了什么？！”

“我用你的大脑造了一台生物超级电脑！”

说着，秦阳掏出摄像头，插入电子键盘，将镜头对准了夏荷。

“来，试着连接这个摄像头，看看自己的样子吧！”

随着摄像头的插入，夏荷感觉自己就像多了一副眼睛一样，脑内出现了两幅画面。

她从第二幅画面中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：

一台巨型电子计算机，但中间嵌着装有大脑的罐头。

对正常人来说，这这就像自己的身体被改造成了科学怪人一样，又怪异又恐怖，但对夏荷来说，她获得了一具炫酷得没话说的新身体！

正所谓血肉苦弱，机械飞升。

“我的天，秦阳，这太炫酷了！”

她欣喜若狂地欣赏着自己的新身体，如果她还有嘴的话，嘴角一定飘上了天。

“对了，我还能做什么？”

见自己的师傅对新身体非常满意，秦阳也开心地笑了，

“请你稍等，我现在就给你开放何家大宅的权限！”

“何家大宅？”

秦阳飞快地敲击着机械键盘，头也不抬，“就是白晨的家，但准确来说，是围绕白晨所创立的组合的大本营。”

“白晨？她还活着，她怎么样了？”

“等你连接上数据库，一切都能明了了。”

说完，秦阳按下回车键，夏荷的脑子瞬间被涌入了巨量信息。不过这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，因为电脑里的硬盘也在帮她承受着一切。

通过脑内的信息，她瞬间明白了一切，自己已经死了五十年，因为生前是公认的天才，她的大脑被装罐放到了博物馆，于三十五被何家拍下，被秦阳花十五年做成了超级电脑……

“秦阳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
“就为了向你报恩啊，我亲爱的师傅。”

秦阳微微一笑，在电子键盘上敲响代码，一瞬间，无数画面涌入夏荷脑内。

他将整个何家大宅的监控系统与安保系统的权限交给了夏荷。

“我花了很多精力为何家办事，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何家的核心技术人员。不仅是为了利用何家资源为你建造这具身体，也是为了给你在何家自由活动的权利。”

“恩师，你不是很喜欢白晨那妮子吗？”

说着，他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，一个监控画面浮现在夏荷面前。

监控里面，白晨正望着窗外发呆。

……

秦阳在建造造好夏荷之后，很快就离开了人世，在他的葬礼上，白晨亲自为他念了追悼词。

夏荷借助秦阳徒弟的手里的摄像头，用自己的方式，参与了这场属于她的爱徒的葬礼。

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，夏荷作为何家的数据处理中枢，每天不仅要帮何家处理成千上万的事务，还要管理何家大宅内的各项基础设施。

不过凭借她身为超级电脑的强大性能，要搞定这些事轻轻松松。

夏荷对自己的新身体很满意。

秦阳吸取了来福马事件的教训，给这台电脑装了全面的虚拟感官系统，使她能够拥有像人类那样的听觉、视觉以及触觉。

即使身处巨大的机器内部，也拥有一种切实活着的感觉。

除此之外，她还能通过互联网去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任何地方，简单几串代码，她就能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地球的另一端。

夏荷甚至觉得，现在的自己比拥有肉身时更加自由。

最重要的一点，她还能透过监控探头整日观察白辰的日常生活，除了白辰卧室和浴室是监控死角她看不到以外，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令她不满意的地方。

至于为什么她不直接去找白辰，是因为害怕自己这庞大怪异的躯体会吓到对方。

总的来说，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，也很感谢秦刚为她所做的一切。

可惜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
人类的发展是飞快的，仅仅两百年，夏荷这台巨型电脑的算力，已经比不上一台较好的家用电脑。

后来的何家技术人员也想过给夏荷进行性能升级，但现代电脑的原理已经彻底改变了，夏荷已经是老式机械电脑的极限，无法再次升级。

她就这么被淘汰了。

她能为何家做的事情越来越少，甚至到了最后，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吉祥物，不再参与组织的事务。

后来何家更换了安保系统，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透过监控观察白晨的日常生活了。

何家人员变动程度很大，这几百年间，夏荷经常睁眼闭眼，何家里除了白晨以外，全部变成了陌生的人。

也正是如此，何家渐渐地淡忘了她的存在，对她的维护，也越来越少……

到了最后，何家所彻底把她给忘了，不再派人来维护她的机体，她的机身迅速老化，身上的零件一个一个地开始罢工——

虚拟感官系统渐渐地失去了作用，她的世界也渐渐地回归了一片虚无之中。

内置路由器出了问题，她连不上互联网，彻底跟外界断了联系，被困在了这个巨大的铁盒子里。

甚至到了后面，生命维持系统都出了问题，电脑里的大脑，也开始渐渐腐烂……

她长时间待在虚无的电子空间内，这里感受不到时间，也感受不到空间，甚至感受不到任何事物，只有无尽的绝望，慢慢侵蚀着她的内心。

她决定就这么摆烂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死去。

在这段时间里，她为了解闷，已经将所有电脑内所有能浏览的数据全部翻看过无数遍了。

直到某天，她突发奇想，想看看自己的运行程序究竟是怎样的，因为整个电脑，就只有她自身的数据没阅览过了。

要在有限的空间内阅览自身的数据可不容易，需要极其复杂的镜像程序，可夏荷这些日子不是在看代码就是在写代码，这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。

一翻开自己的程序文件，夏荷意外地发现，里面有不少秦阳留下的开发日志。

这些日志对于快闷死的夏荷来说，可谓久旱逢甘雨，她赶紧将这些开发日志从程序内拷贝出来，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。

日志从秦阳向何家借来自己的大脑开始，到他葬礼前一天结束，整整横跨十五零一月年之久。

秦阳放弃了自己轻松惬意的晚年生活，甚至花光了自己一辈子积蓄，就只为了造出世界上第一个生物超级电脑，让自己的恩师重获新生。

看到这里，夏荷的心里闪过一丝愧疚。

秦阳到死亡前一天，都在仔细观察生物电脑的状况，而自己离死亡还有很久，却已经彻底摆烂了。

嗯，等她下去之后，一定要好好跟秦阳道个歉。

夏荷关上这些日志，投入虚无的怀抱，尝试消化这这些日志里的内容。

日志里除了秦阳的生活，也记录了不少秦阳在研究中的发现，每一个都能给夏荷带来不少生物学与数字科学上的灵感。

其实夏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研究这些内容，她只是想消磨时光罢了。

突然，刚刚被她关掉的日志又弹了出来，给夏荷吓了一跳。

她下意识地想要要关掉它，突然发现这个日志没有日期，格式也与之前所有的日志大相径庭。

这个日志是被何家后来的技术人员加进去的。

夏荷充满疑惑地点开了日志，这篇日志没有文字，只有一段录音。

是秦阳和白晨间的一段谈话，因为年代十分久远，音频有些损坏，夏荷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其中的内容。

秦阳：“白晨小姐，我此次前来，是想和你谈谈，听说你把夏荷的大脑从南城博物馆给买回来了，能否将她售卖与我？”

白晨：“你要这个大脑干什么？”

秦阳：“如果我说我想尝试去复活她，你相信吗？”

白晨：“我并不觉得你会在这方面开玩笑。”

秦阳：“谢谢你的信任，白晨小姐

白晨：“如果你真的想要她的大脑，我可以免费将它赠与给你。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徒弟，将它托付给你也比较合适。”

（白晨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玻璃罐头，将它放在桌上）

白晨：“请你好好地保管它。”